(本文同时发在: ekissinger.blogspot.com)
刚刚过去的这个新年过得不算快乐，只为了一件在别人看来也许很小的事。近来秉持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精神，我较少在博客上说自己的事（特别是不开心的事），而更多地聊新闻时事、读书和思考。但这件事既然已经给本该充满喜悦的新年蒙上一层阴影，就不得不写一写。
我 是圣诞节那天（距离上次写三个月多点）重开这个博客的，当时的打算是寒假里随便写点东西自娱自乐，顺便总结一下法学院的第一个学期以备来者参考。两天后跟 家里视频的时候，妈妈说我的博客打不开了，虽然可以看到更新。我有点惊讶，然后有点恍悟：在不写博客的三个月里，日均点击量都在十几到几十之间，这次重新 开张后点击量反而很小，我正觉得奇怪呢。
分别问了在北京和上海的同学，证实这个博客确实打不开。我感到很不安。首先想到的是前阵子《纽约 时报》莫名其妙地在中国被封了三天，以及坊间关于中国政府近期加强舆论控制的讨论：大致认为是经济前景黯淡、为维持社会安定的缘故。我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不要说已经三个月没写东西，就是三个月前写的东西，也根本找不出半点"犯忌"的。如果说从前我路见不平还常常"激于义愤"，冀望振臂一 呼来"唤醒民众"的话，近来已越来越少谈及政治敏感问题。一来是亲眼目睹现下中国网上舆论的开放程度已经大大提高（如果说2005年谈"民主"还处于犹抱 琵琶半遮面的状态──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有人言之凿凿称"民主"二字是中国Great Firewall(GFW)过滤的关键词──2008年的中国这个词几乎已成为时尚），二是自己有更紧迫的学业。这个博客依然存在的最大意义在于它是一个能随时、方便地和朋友交流对话的平台。这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在其次。
所以，我很难想象这个博客在中国打不开是因为它犯了什么"忌"。仅仅是技术故障？直觉告诉我不是。在美国的朋友推荐了一个网站，WebSitePulse， 可以测试某站点在全球二十多个主要城市能否打开。我测试了一下：在北京、上海，不行。在香港，可以。作为对比，我顺便测试了一些对中国政府持尖锐批评态 度、言辞毫不避讳的博客，结果都是OK。我感到亦喜亦忧：喜的是中国网络确实自由、宽容了许多，忧的是我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博客为什么打不开。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小事一桩。是的，我已经三个月不写，而且下学期依然不打算写；是的，寒假很快就会过去。但这些自我安慰只能带来短暂的 宽心。一个星期来，我每天都会上WebSitePulse查一次，每当看到红色的"Empty reply from server"，依然会感到一阵揪心。
这是一种失去的痛。一种被剥夺的痛。
虽然有越来越多的朋友生活在美国、英国、欧 洲、香港，但依然有很多生活在中国大陆，其中一些是相交多年、十分投缘的朋友。博客上有些话是想说给这部分朋友听的。每一个走出国门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 中西方在文化、制度方面的差异是如此巨大，这个世界是如此需要互相理解；如果中国有更多的人能够接受一些"常识"性的道理，中国会比现在好很多。如果我的 读者只限于那些已经生活在发达国家和地区的中国人，有些话就显得多余，就成了preach to the converted.
虽然绕开 GFW只是举手之劳──我可以把原文贴到我的另一个博客上，或者在中国的朋友用一下代理服务器即可。但就是这样微小的不方便，在这个本来就信息过剩的时代 就意味着失去读者和很多精彩的评论。如果在商业上就等同于一纸death sentence。当然反过来说，这样的不方便也可以是鉴别友情的一块石头。这是我可以聊以自我安慰的一条理由。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人来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来解释为什么我的合法权利被侵害，没有人来纠正这个错误。我这个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对"制度之恶"有切肤之痛的人，总算光荣地做了一回制度的受害者，被自己所深爱的这个国家暗算或者冤枉了一把。
我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弄错了。但"他们"只是一个如此模糊的身影，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坐在豪华办公室里叼着雪茄的达官贵人，还是领着一份微薄工资养家糊口的寻常百姓。"他们"甚至像上帝──你所能做的只有接受。
在激愤地向几位朋友倾诉的过程中，一位法学院三年级、即将在纽约做律师的朋友说，看，异议者就是这样产生的。激愤之后，我依然不是一个异议者。但经此事，我越发理解了那些异议者，越发体会到阻碍信息自由流动的防火墙不但可恶，而且愚蠢。它先伤人心，再失人心。
我 是一个法学院的学生，一个未来的律师。我知道我将来的职业就是对付麻烦，解决问题。在平复情绪和获得闲暇之后，如果这个问题依然存在，我会给信息产业部打 电话。会寻求其他的解决途径。但我觉得面前仿佛是一部庞大的机器，一部看不清它到底如何运行的机器，一部不知道是无比精密的还是谬误百出的机器。不是精通 了法律就能弄清它的构造，把它改装得更好。我无法像一个优秀的律师那样、带着职业的自信告诉"客户"：我们这个案子将会如此这般地发展下去。
我知道，未来的职业生涯中我会遇到很多的难题，但可能没有一个比得上这道题：
让世间再无防火墙。
祝福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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