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报 记者 一陶
2009-07-30
国内的“同志”群体6月份并不平静，特别是对于那些关注自身权益的gay（男同性恋）和拉拉（女同性恋）们。
先是在上海，6月7日到13日，举办了内地首次同性恋“骄傲周”文化节。这是为纪念1969年6月底纽约石墙酒吧同性恋者抗议警方干预事件，那次抗议成 为全球同性恋者要求获得认同和尊重的发端，6月成为全球同性恋者骄傲的庆典月份，并逐渐发展成一些城市的同性恋大游行。
长春的一个拉拉小组在同志街开展了有关活动。
在北京，6月14日到21日，“别・性”中国首届多元性别艺术展在宋庄展开，16组作品呈现了中国LGBT群体（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者）的生存面貌，被认为是内地“同志”群体首次公开以视觉艺术形式集体发声。
但就在6月9日，新华社发出消息，工业和信息化部要求我国境内7月1日后生产和销售的计算机应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目的在于避免互联网不良信息对青少年的影响和毒害。此软件的默认选项中，将同性恋内容的网站纳入屏蔽选项。
7月1日，卫生部《互联网医疗保健信息服务管理办法》正式实施，提高了开办医疗保健网站的门槛，发布内容及浏览群体也作了限制。
这些，都对同性恋网站的生存带来了麻烦。
绿坝和卫生部新规是国内数千万的“同志”人群最新的困境。
长春“出柜者”之忧
“‘同志’人群上网就关注‘同志’的网站，（安装了绿坝）他们从哪个方面得到这些信息呢”
吕途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绿坝软件、卫生部的新规都在从制度上，威胁着他的网站。
他是长春市第一个公开面向媒体亮相的“同志”（也称出柜者），两年前创办了“同志”网站——“爱心宏联”。
“我们在网上和全国的同行开过几次会了，讨论怎么办。”吕途说，与他坐在一起的还有鞍山彩虹工作组的负责人夏冰，夏冰在鞍山从事同性恋群体防控性病和艾滋病工作。
网站办公场所位于长春西民主大街附近的一栋民宅内，6月26日下午，吕途在等着下午三点后的一次培训：对几个性工作者和老板进行提高安全套使用率的培训。
2006年春，吕途和几个人成立了爱心宏联工作组，致力于艾滋病预防和同性恋人群健康干预。
“工作组是2006年成立的，但我从事防控艾滋病工作2005年就开始了，那年由中国性爱协会支持，我在长春同志街做了一个参与式培训，当时全省来了36个人。那时吉林草根组织防艾工作还是空白，同性恋人群没有这样的聚会，大家也想认识一些朋友。”
吕途此后和吉林省疾控中心联络上了，“他们有活动也带动我们来做。”
2007年4月，吕途组成长春市爱心宏联健康服务咨询中心，并开通健康服务咨询热线82777769，那也是长春市首家正规的“同志”热线。
当年10月份，在有关部门备案后，爱心宏联网站开通。去年4月17日，吕途为了让长春市民了解同性恋群体，理解并平等对待他们，成为在媒体亮相的第一个长春同性恋者。当时他压力也很大，虽然已经离婚，但他还有孩子、父母，尽管不在一个城市。
“我出柜（承认是同性恋英文come out of the closet的直译）带动很多人，想做这方面的工作。”
目前，吕途和他的工作组每年都开展活动十七八次，主要是防艾工作，推广安全套、润滑剂的使用，促进安全性行为。
吕途对于这个网站前途的顾虑来自绿坝，“‘同志’人群上网就关注‘同志’的网站，很少去关注其他网站。（安装了绿坝）那么他们以后从哪个方面得到这些信息呢？把这条路给堵死了，他们不出来参加你活动，他们怎么得到相关信息呢？”
夏冰说：“‘同志’这个圈子有一套理念和文化，用大众的干预方法进行宣传，可能不易接受。网站还能把大家聚到一块儿，最主要是提倡VCT（自愿咨询检测），如果都隐蔽起来了，谁感染都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觉得非常非常可怕。”
长春的同类网站还有青同阳光、五朵金花、常春藤论坛等等，它们面对的是同样的问题。
提起绿坝，吕途的北京“同行”万延海叹了口气。作为中国最有影响的防控艾滋病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北京爱知行研究所负责人万延海说，“‘同志’网站是做性 健康教育最好的途径之一，如果都得关掉，就不能做安全性教育了，不能告诉大家用安全套。”他认为安装绿坝“对同性恋的网站基本上是毁灭性的”。
广东知名“同志”网站广同网（www.gztz.org）的负责人刘奇的观点相类，创办10年的广同网目前日访问量5万到8万。7月10日，刘奇对记者说：“绿坝所产生的更大后果在于，广大‘同志’网友，尤其是青少年网友，从此失去了一个获得正确知识的机会与途径。”
网络检查能过滤什么
“同志”网站的同行们谈绿坝色变。而且，“你被绿坝了吗？”也一度成为网络问候语。
那么绿坝究竟屏蔽了什么？
传说中范仲淹名篇《岳阳楼记》之“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中“淫雨”并未像网友嘲弄那样被绿坝给“滤霸”掉。
按照绿坝软件内容提示，“绿坝”软件具备拦截色情内容、过滤不良网站、控制上网时间、限制网上聊天、查看上网记录等功能。
可以选择的屏蔽内容有五类：“成人/色情”、“极度成人/色情”、“暴力游戏”、“同性恋”、“非法活动/毒品”。
但记者安装了这个软件后，发现经常浏览的财经网、《中国青年报》、《东方早报》也会偶尔被屏蔽。
看了安装软件许可协议中的第一条得知：本产品可以过滤互联网上的不良信息，但不保证能（注：原文此处“能”多余）不良信息能完全被过滤，也不保证被过滤的信息完全是不良信息。
对于文字过滤，广同网的工程师进行了测试，测试中首先发现，安装绿坝软件后，在百度上搜索“sex”，显示为“找不到服务器”。
安装软件后，广同网也不能正常显示。其他不同的独立测试人员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安装了绿坝，不但正常的性科学内容无法浏览，“同志”网站也纷纷被过滤掉，哪怕是已在公安机关登记牌照、完全没有不良信息的“同志”网站。
这引起了“同志”网站负责人以及知名性学家李银河的质疑。
万延海说：“最近测试发现，艾滋病全球基金的官方网站有6个页面被发现有不良信息，也就是说，政府正常的工作也破坏了。”
刘奇认为：“绿坝软件的设置本身是一种赤裸裸的歧视，在中国，早已把同性恋非病理化，更不把同性恋当成违法犯罪。把关人员对相关政策的了解不够到位，其实损害了中国所有的同性恋者的公民权利。”
李银河在博客中表达观点，6月29日的题目是《绿坝的三宗罪》，文章中说：“同性恋是一种形成原因不明（可能先天形成，可能后天形成）的特殊性取向，同 性恋者是一群有着特殊性取向的人，不可以与淫秽色情并列，就像异性恋和异性恋者本身也不可以与淫秽色情并列一样。绿坝的做法涉嫌性倾向歧视，是多数族群对 少数族群的歧视。”
7月9日，李银河在电话中告诉记者：“同性恋者是在网上非常活跃的一个群体，这也有客观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性少 数，在整个人口里只占3%~4%左右，所以他们在现实生活里不容易找到同类，网络世界特别适合他们，尤其是中小城市和农村，那里的同性恋者更需要通过网站 来交朋友，获得性安全知识。中国的网民已经3亿了，3亿里你算4%或5%的同性恋者，数字有多大。这个是他们交往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把它们都屏蔽了是 很奇怪的。”
6月30日晚，工信部决定：推迟预装“绿坝”。在极大争议中的（据新浪、搜狐、腾讯等大型门户网站的调查，明确表示会卸载“绿坝”的网民均超过八成）内地互联网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上网过滤软件应用行动，暂时搁浅。
事实上，中国不是第一个要实行网络检查过滤的国家。在西方，很多国家已经施行，不过同样面临巨大争议。德国联邦议院今年6月通过封锁儿童色情网页的《阻碍网页登录法》，签名抵制的网民超过13万人。日本、美国、澳大利亚均通过了相关网上过滤法案。
测试：“同志”网站纷纷被过滤掉，哪怕是已在公安机关登记牌照、完全没有不良信息的“同志”网站
“我7月1号已经向卫生部‘自首’了，告诉他们我的网站不符合要求”
卫生部新规的新问题
“绿坝”推迟预装，算是对“同志”网站的一次“缓刑”，但吕途、夏冰等并没有太多的兴奋。因为，对于同性恋网站的生存，还有新的麻烦。
夏冰焦虑地向记者读了卫生部的新规定——《互联网保健信息服务管理办法》。
他解释说：“7月1日开始，网站上进行防艾健康知识宣传的，必须经过省级卫生部门批准。这么做的话对网站压力也非常非常大。网站还必须有主办单位，含有性科学内容的必须由当地医疗卫生机构主办。”
吕途插话说：“但实际我们是草根组织，没有主办单位。”
夏冰急切地补充说：“国家对NGO（志愿者组织）民政注册还非常严，这样就很矛盾了，但国家现在也不得不承认NGO在防艾工作上作用很大，这样做，影响（网站发展）是必然的。”
据今年5月份的一份报告，接受调查的45个防艾公益组织中，未注册的有38个，注册的只有7个。
“我7月1日已经向卫生部‘自首’了，告诉他们我的网站不符合要求，没法符合要求啊，我没有卫生部要求的副高职称啊，卫生部也没有答复。”万延海说，“中国人民大学潘绥铭教授的网站也不行，他没有医学职称，只是社会学的教授。”
李银河7月2日对卫生部这项新规定进行了直言不讳的批评，她认为这是“一份错误百出的文件”，“研究性的网站只能对专业人士开放，这怎么理解，公众也是需要性知识的。”
中国性学会的发起人之一邓明昱博士现在在纽约任世界华人性学家协会副会长，7月3日他提出，艾滋病的防治健康教育和性健康教育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中 国青少年艾滋病防治健康教育工程”的网站也有大量的性教育的内容，按照这个办法，“青艾工程”的网站是否也应该取缔？他认为卫生部应该对此办法“亡羊补牢 ”。
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潘绥铭则认为，卫生部的规定“也就是表个态，不必当真”。
事实上，真的影响还没有显现，大家还只是担忧。
吕途说：“有了限制，倒也不一定停下，但相关的一些信息我们就不能发布了。防艾这一块，我们网站必然发布信息，也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大人群来考虑的。”
“这个规定对同性恋网站的影响暂时无法评估，要看执行部门如何定义性科学研究，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新规定，至少我们这里还没有。”广同网负责人刘奇说。
就这一规定对于“同志”网站的影响，记者7月9日向卫生部发出采访提纲，至发稿之日，未得到答复。
“同志”网站的生存
“绝大多数同性恋网站就和普通的社区、BBS或者交友网站一样，是健康的”
上世纪90年代末，全国同性恋网站只有10多家，但现在，广同网告诉记者：“全国有独立域名的‘同志’网站大概有300个，论坛和博客就不计其数了。”
同性恋网站内容一般都包括“同志”新闻、交友、电影、文学、艾滋病治疗检测活动等信息。一些女同性恋者的网站还包括女权主义和女同性恋运动的议题。
互联网的出现让“同志”的接触在浴池、公园、酒吧外有了更广阔的空间，还可以远程交友。互联网已经成为他们最主要的聚集地。
一对同性恋恋人在1999年创建爱白网（爱情白皮书简称）时，还难于想到今天的诉求：积极倡导现实空间的同性恋社群文化和公民意识。
网站为同性恋人群提供了交友平台，但时有情色交易内容。在近年阶段性开展的网络扫黄运动中，一些同性恋网站被当成淫秽网站清剿。随着社会宽容度提高，近年关停现象逐步减少。
广同网负责人刘奇说：“虽然个别同性恋网站确实存在一些色情内容，但同性恋网站不等同于淫秽网站。绝大多数同性恋网站就和普通的社区、BBS或者交友网站一样，是健康的。”
网络带来了自由和便利，也带来了大量的交友活动，多性伴、多换伴的男同性恋者的交往让疾病成为威胁，也推动了地方政府和同性恋者合作，共同防控艾滋病。
据艾滋病干预专家张北川教授统计，现实中，同性恋社群组织数量也非常庞大。以艾滋病防治旗号做事的各地同性恋志愿者小组有300多个。
长春的爱心宏联网站运作至今，没有碰到有关部门的阻力，“因为我们对内容筛选很严格，比较露的照片都会删掉的。”吕途说。
记者6月22日从有关部门获悉，吉林省网络监管方面，关于“同志”网站从未有过查封行为。
但面对绿坝软件和卫生部的新规定，“同志”网站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
刘奇说：“政策宽松时‘同志’网站是主角，可以集中有序地整理信息方便大众使用；政策收紧时，信息就散落到各个角落，搜索工具就变成主角。两者都被管制 时，人际关系网会是同性恋者生存的土壤。当这些都被关闭时……没有互联网，没有‘同志’网站，对‘同志’是悲剧，对社会也只有负面作用。在从前没有互联网 的日子，‘同志’只能在黑暗的公园角落等地方寻找和自己一样的人——你能想象一男一女，焦虑地在这样的地方寻找未来妻子或丈夫吗？我们都希望，时代是不断 进步的，历史不会重演。”
■延伸
对待同性恋者 社会日益宽容
随着科学发展和社会大众认知的变化，同性恋者日益得到宽容的社会环境。
1992年，世界卫生组织在修订后的《国际疾病分类》中将同性恋从成人人格与行为障碍的名单中删除，并声明“性倾向本身并不能被认为是障碍”。
1997年，中国修订《刑法》时，删除了“流氓罪”条款，同性恋的性行为非罪化。2001年，中华医学会发布的《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不再把同性恋本身划归为性变态或心理变态。这个情况当年轰动了世界，被认为是中国社会进步的标志。
中国同性恋者活动空间渐渐打开。
如果您知道一个人是同性恋者，您还会和他做朋友吗?
李银河的电子杂志发布了一个调查报告——《公众对同性恋的态度》。
调查显示：有超过六成的人说他们还会保持朋友关系，只有1/3的人拒绝与同性恋者做朋友；
两成内地城市公民认为，同性恋行为“完全没有什么错”，三成人认为“有点错”，近四成人认为那是“完全错误的”，而还有一成人态度不明。
而另一项调查数据显示，只有7.5%的人说他们认识的人当中有同性恋者，这说明中国同性恋人群的可见度仍然相当低。
这项调查还显示，社会地位高的人和年轻人对于同性恋者的尊重和宽容更高，这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同性恋的平等权利将在各个方面逐步得到完善”。
《人民日报》今年2月10日报道冰岛经济局势的文章提及，西于尔扎多蒂上任总理后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位公开承认同性恋身份的政府首脑，“早在13年前，冰岛就已承认同性恋婚姻合法化，所以百姓普遍认为，新总理是同性恋者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有专家指出，这是中国最高级别党报首次从正面报道同性恋者对社会的贡献，由此反映出中国社会的变化。
今年6月在上海举办的内地首个同性恋文化节，也被《中国日报》头版大幅报道，该报还在社论中称赞这是中国社会变革的可喜迹象，是“上海这个中国最开放和进步的城市之一”对同性恋的包容。（文中吕途、夏冰为受访者常用化名）
测试中，一些“同志”网站会被绿坝屏蔽掉
爱心宏联办公室的墙上，一些“同志”和朋友留言
爱白网注：以上图文均出自7月30日吉林《新文化报》第20版
资讯来源：新文化报
作者译者：记者 一陶
2009-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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